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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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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人看見靳一什麽時候進來的。

好像就一眨眼的工夫,人高馬大的黃逸晨就被一只手掀翻摜倒在課桌上了。跟著“砰”的那聲悶響,整個教室被扔了炸彈似的安靜,只剩仰面的黃逸晨死死掙紮,想脫離那只鐵鉗一樣堅硬得令他窒息的手。

可惜他白長了一米八的身量,被那人單手摁著,竟然就像只無力的小雞仔似的,怎麽也掙脫不開。

足足五秒過去。

離得最近的一圈學生裏,有幾個男生回神,起身想上前攔:“靳哥,大家都是同學,別——”

“站著。”

那人冷沈的嗓音砸過去。

幾個男生僵停,還想說什麽。

“剛剛沒攔他的,現在也別給我伸手,”靳一聲線平靜,只抹掉了平常的懶散,“不然算成幫兇,我一起收拾。”

話尾,那人終於回頭。

他膚色白得發冷,情緒炸開時面上也半點不顯,但最薄的眼角處藏不住,像抹開血色似的淡紅。

再與那雙漆黑的冷冰冰的眸子相襯,一眼就透出駭人的戾意來。

實驗班的男生們哪見過這種兇主。

被那人眼神一掃,他們原本就不占理,此時更一個個僵在原地,不想也不敢上前了。

靳一轉回去。

黃逸晨此時已經被他扼得臉都漲紅,脖子腦門上青筋綻起,神情扭曲,眼神裏也帶著巨大的恐懼。他一只手拼命掰著靳一的手,另一只手艱難地拍著身下的桌面。

這種手勢在打架裏只表示一個意思:認負,求饒。

然而靳一眼神沈冷,不為所動。

黃逸晨都絕望了。

直到這一秒盛喃回神,她倉皇地輕聲:“靳一!”

“……”

緊繃的窒息氣壓一松。

跟著松開的,還有靳一鐵箍似的力量恐怖的手。

黃逸晨如瀕死逃生,被松開的第一秒他就翻到桌旁,再記不得面子尊嚴的,他捂著脖子一邊幹嘔一邊死命地咳嗽。

屏息的學生們也都記起呼吸,受驚的目光交錯,但教室裏依舊安靜。

沒人敢開口。

造成這局面的始作俑者全無表情,他半垂著眼皮,冷漠地睥睨著狼狽的黃逸晨,面上一絲遲疑或惻隱都不見。

這樣僵持許久。

靳一像是回神,往後退了步,靠坐到過道後不知道誰的課桌上。那個男生也不敢吱聲,只把自己的書本往同桌那裏挪了挪。靳一似乎沒察覺,他半低下頭,左手擡起來,遲緩地撚了撚耳上的銀色耳骨釘。

“道歉吧。”他聲音微微啞著,像隨口說。

要是沒方才那一幕,那他們可能都得以為他是來勸架的和事佬了。

學生們噤著聲,只敢腹誹。

這話沖誰不言而喻。

黃逸晨這會兒終於咳完也幹嘔完了,他面色漲紅著,心底半點兇氣都沒了——那人當時居高臨下看他的眼神估計夠他今後全部的噩夢了,還有那只讓他絕望的手,到此刻仿佛都還無形地攥著他的脖子,隨時能把他掐死似的。

在那種恐懼的籠罩和折磨下,黃逸晨幾乎完全想不起丟面子的問題,只剩求生本能了。

他爬起身,壓著被掐得發嘶的嗓子,給後排的盛喃直接鞠了一大躬:“對不起,我錯——咳咳咳……我錯了,我不該那樣說,對不起……”

安靜裏。

靠坐在過道另一邊課桌上,靳一擡了擡眼皮,望向盛喃。像是在無聲地問她。

這樣可以嗎。

盛喃從失神裏微微回神,她沈默著,把手裏藏在桌子陰影後的金屬書立放到了桌上。

“……?”

剛鞠躬直起身的黃逸晨僵了下,望著那並不尖銳但絕對足夠殺傷的金屬書立的圓棱,他突然感覺後腦勺一陣發涼。

這小姑娘……

他媽的真下手比男生還黑還沒數啊。

黃逸晨正後怕著,他又聽見那個女孩聲量很輕、但隨便一句就能氣死人的話音了。

“你不應該跟我道歉,我和你是互罵,我也罵你有病了。”小姑娘骨子裏大概很有點不服輸的精神,聲音很輕但很固執,“但你罵我媽,這不好。長輩為尊,死者…為大。”

“!”

教室裏驀地一寂。

這次連桌上沒情緒半低著頭的靳一都僵停了下,過去一兩秒,他皺眉撩起眼,緊望向站在桌旁的女孩。

似乎要起身,只是又按下了。

因為盛喃還挺平靜的。

說完這句話以後,她輕輕嘆了聲氣,終於擡起頭:“以前我在小學的時候,總有同學罵我是野種,就因為我沒媽媽。後來有個人又遇見我了,跟我道歉,說對不起,那會兒他不懂事,他太幼稚了。”

盛喃停了下:“其實都差不多。罵人沒媽,罵人野種,罵人家裏窮,罵人成績差,罵人長得沒那麽好看——你們就哪裏都好嗎,什麽都有、什麽都不缺、什麽都最完美?”

她聲音稍微揚上去了點,大約被自己察覺了,又壓回來,變得悶悶蔫蔫的:“可你們要是過得那麽完美了,你們都有那麽好的條件那麽幸福的生活了,怎麽就連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了呢。”

“……”

寂靜,沈默,面紅耳赤,眼神閃躲。

也有不平,不甘,不屑。

盛喃都看得到。

她早就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,有善有惡,有好有壞,有黑有白,還有灰色。

但她不想教自己失望,她畫畫時費老師就說她,她不喜歡濃重壓抑的顏色;再晦暗的主題創作裏,她也總要給自己偷偷留一絲光的。她不能總看著那些惡的壞的黑的,她要看到光。

如果沒有,那就自己畫出來吧。

盛喃退後半步,微微給黃逸晨躬了下身:“對不起,我也不該罵你。”

黃逸晨僵在那兒,最後把頭越垂越低,臉也越來越紅,像是有人在他脖子上吊了塊沈甸甸的石頭。也可能是吊在心上的。石頭也壓彎了他的上身。

“對不起,我不該罵你媽…不、不該罵阿姨。”他直起身,又僵著看向課桌裏的丁小君,“我以前說的那些,你就當我…放屁的吧,對不起啊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“熱鬧”終會散去。

低聲之後,雜亂的現場恢覆,人人回到自己的位置。丁小君怯怯又僵直地跟盛喃道了謝,就轉回去,把自己縮在位子裏。

靳一這才走回去。拉開凳子,他長腿一跨,坐下。

“謝謝你。”盛喃小聲說。

靳一停頓了下,“沒事。”

盛喃回頭,偷偷瞄了他一眼,猶豫兩秒還是輕聲問:“你那個耳骨釘……”

靳一回眸:“嗯?”

盛喃:“我剛剛看見你摸它了。”

“嗯。”靳一應過,等了會兒還是沒見盛喃再開口,幹脆主動問,“你想問什麽?”

盛喃遲疑著:“它真的是你女朋友,或者前女友,送你的禮物嗎?”

“…………”靳一:“?”

這轉折的大幅度,饒是靳一的思路也沒太跟上。

男生面上這一瞬的表情空白,讓盛喃以為自己猜中了,她眼神也糾結起來,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。

靳一恍回神:“這是我自己買的。”

“啊?”盛喃皺起眉,又思索幾秒,“那,難道你前女友是因為你打架才跟你分手的,所以你才買了這個提醒自己——”

“啪嗒。”

盛小白菜的腦門又被輕點了下。

那人氣得發笑,聲音也啞:“你這麽會猜,怎麽不去寫劇本。”

盛喃憋氣:“不然呢?”

“我沒有前女友,也沒有現女友。”靳一說,“這個確實是用來提醒自己,但那是給我奶奶的承諾。”

“…啊。”盛喃恍然大悟。

靳一轉回去:“我答應過她,以後不會打架了。”

盛喃問:“那你做到了嗎?”

“嗯。”

盛喃松了口氣,杏眼微彎:“那你還是很守承諾的。”

靳一停了兩秒:“也不是沒違背過。”

“?”盛喃緊張起來,“你最近打架了?”

“不是這個承諾。”

“嗯?”

靳一撩起眼,安安靜靜看了她兩秒,他落回:“…算了。”

盛喃:“啊?”

“反正以後不會了。”

“?”

盛喃越聽越茫然,可惜那人卻不肯說了。

盛喃思索了會兒,沒想明白,幹脆回到剛才的話題上。

“那所以,你是為了提醒自己才專門打了一個耳孔戳這個啊?”盛喃代入一下,臉立刻苦下來,“好疼吧。”

“不疼,”靳一隨意道,“而且好用。”

“……”

大拽比的痛點一定和別人不一樣。

盛喃在心裏偷偷想。

“不過我以為。”那人突然開口。

盛喃回眸望去,卻發現靳一並沒擡頭,而是垂著眸一邊翻書,一邊好像隨口說的。她茫然接:“以為什麽?”

靳一:“你剛剛看見了,會怕我。”

盛喃眨了兩下眼,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,她迷惑問:“我為什麽會怕你?”

靳一翻頁的手停了下,再撩眼時微微斂眸:“你是不是反應遲鈍?”

盛喃:“??”他怎麽又人身攻擊!?

“你看他們。”靳一沒表情的,朝她身後歪了下頭。

“看什麽?”

盛喃跟著回頭。

也恰是這一秒,那幾個同在最後排的男生們對上了突然歪頭的靳一的目光,幾人幾乎同時僵了下,跟著一個接一個,打地鼠似的全都低下腦袋縮回去了。

盛喃呆了下,轉回來。

她對上靳一已經淡定垂回眸去的側臉,那人聲線懶散無謂:“你看,他們比你敏感多了。”

盛喃回神,嚴肅繃臉:“你又不是打我,我為什麽要怕你?”

“我也沒打他們。”

“那,那不一樣。”

“哪不一樣。”

僵了好幾秒,小姑娘終於忍不住紅了臉頰,很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,但還是小著聲轉回去:“你剛剛是在保護我,我又不傻,還能連這個都分辨不出來麽。”

“……”

靳一微怔,幾秒後他笑著垂了眼:“明明挺傻的。”

“?”盛喃繃臉,回頭惱瞪他。

靳一把書往前翻了好多頁。

盛喃:“你幹嗎又翻回去?”

“你猜。”

剛剛因為擔心所以一個字都沒看進去這種丟人事。

大拽比是絕不會告訴小白菜的。

中午的課前時間就這樣被這起突發事件消磨過去。

黎雪晴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的,在陳格格的陪同下,看得出來眼睛還是通紅,頭上的發夾已經不見了。

但班裏已經沒人敢再拿這件事說話。

下午第一節課是老欒的英語課,還沒到上課鈴響,到齊的學生已經習慣性地開始英語背誦了。

教室的雜聲裏,盛喃撐著英語書,沈默地把剛剛被她抽出來的書立塞回書架裏。

停了幾秒,她突然小聲說:“我也想學打架。”

“?”

靳一習慣的午睡生物鐘被這一句話掃空。

他微微蹙眉,轉頭: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,”女孩垂下細長的眼睫,聲音聽起來柔軟又孑然,“可以保護自己。”

“……”

靳一輕嘆,似乎要說什麽。

“砰!砰!”

教室前門突然被人拍響。

拉了剎車的背誦聲慢慢停下,學生們茫然擡頭,看向教室前門憤怒的欒鐘海。

老欒氣得不輕:“中午怎麽回事!我聽外班舉報,說咱們班有人打架?誰啊?!”

滿堂寂靜。

其實多數學生都想回頭看最後面那個角落,只是沒一個敢的。

老欒怒不可遏,提高聲量:“還學會互相護著了是吧?非得逼我去教務處調監控??從頭到尾都有誰參與,現在立刻給我站出來,我還能從輕處理!”

“……”

盛喃在老師們面前最慫了,到此時才勉強找回點被嚇住的理智。她輕吸了口氣,白著臉就要站起身。

結果沒起成——

一只手壓到她頭頂,動作很輕地把她往書裏扣了扣。

同時,她身旁凳子被長腿踩著抵開,那人站起身來:“老師,我一個人打的。打了誰……嗯,忘了。”

盛喃怔得仰頭。

陽光在窗外明亮燦爛,把他的影子落到她身上,溫柔地覆藏起她眉眼。

教室門口,欒鐘海被噎得好幾秒才回過神,語氣惱火:“靳一?怎麽又是你?”

少年低眸笑了聲:“這不是,班裏倒一就該有倒一的樣子麽。”

“你還挺自豪?”老欒聽這話更氣得不輕,甩手,“跟我出來!”

“是,老師。”

那人把禮貌的調子壓得獨他一份的從容且拽。

靳一側身。趁盛喃沒反應過來,還放在她頭頂的手“占便宜”地輕摸了摸她腦袋。

與其說是摸,更像是某種安撫。

“至少在高考前,好好學習,別學打架。”

那人垂手,往教室外走,蕩回來的聲音輕懶散漫,卻認真。

“…我保護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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